旅行书的出版热潮还能持续多久?
徒步旅行、单车旅行、搭车旅行、房车旅行、义工旅行、“穷游”、“间隔年”……走进书店,人们被五花八门的旅行书弄得跃跃欲试,恨不能立刻辞了工作出去旅行。然而翻过几本之后又会发现:写来写去,旅行不过那些事儿,远不如第一次看“惊艳”。
当越来越多的人将旅行付诸实践,不再满足于阅读的“画饼充饥”,当旅行书市场出于牟利而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很多人不禁发出疑问:旅行书的“末日”,是否即将来临
旅行书的出版热潮
翻开书店里琳琅满目的旅行书,记者发现:版权页上的出版时间以近三四年居多,2009年之前的旅行书非常少,即便有那么一两本,也是乏善可陈。
对此,中信出版社策划编辑李静媛表示,长期以来,我国的旅行类书籍在图书市场所占的比重偏低,因为相对小众,只有专门的地理出版社、旅游出版社才会涉及,内容多以旅游指南、旅游攻略为主。真正由旅行者个人撰写的,讲述旅行见闻、抒发旅行感悟的“旅行书”大量涌现,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情。
2009年9月,中信出版社推出了孙东纯的《迟到的间隔年》,这本书首次将“间隔年”的理念引入中国,在热衷旅行的年轻人中产生了很大反响,被视为近年来旅行书出版热的“开山之作”。尽管如此,李静媛回忆说,当时出版社看重的只是故事本身,并没有刻意地策划“旅行书”,“上架建议”也没写“旅行”,而是写着“文学”。
次年10月,中信出版社推出了职业旅行家小鹏的《背包十年》,这是小鹏的第三本书,由于前两本销售惨淡,他对该书并没抱太大期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背包十年》一炮而红,长期占据各大图书销售排行榜前列,这让精明的出版商们嗅到了商机——原来,小众的旅行书也可以如此畅销。
50万册的销量,100多万元的版税收入,纷至沓来的免费旅行邀约、各类广告代言,让小鹏捉襟见肘的旅行生活发生了惊天逆转:再也不用为签证苦恼,再也不用为旅费犯愁。他的成功经验,给“穷游”的旅行者们带去了希望——原来,旅行还可以写书赚钱。
旅行者的牟利需要加上出版商的推波助澜,很快掀起了一股旅行书创作与出版的热潮。除了中信、磨铁等畅销书“大鳄”,一些老牌出版社和地方出版社也加入了战圈,一时间风云突起,但凡去过几个国家,写过几篇游记的人,都开始出书了。
由于工作需要,记者采访过很多行者,其中大部分已经出书或即将出书。尽管不少人都讳言销量,但很明显,除了少数几本畅销书,大多数人的旅行书并没有《背包十年》那样的好运气。
不可复制的《背包十年》
在小众的旅行书市场上,《背包十年》开创了50万册的“销售奇迹”,从2010年至今,我国再也没有一本旅行书的销量能够望其项背。
对此,该书作者小鹏和策划编辑李静媛都表示,《背包十年》的成功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出现在中国人最需要“旅行书”,而“旅行书”又最为匮乏的时代,而现在,“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即便小鹏本人,也难以复制《背包十年》的风光。
对2009年前后的中国人来说,“环球旅行”还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事情,至于“辞职去旅行”、“十年在路上”、“借个背包就出发”之类,更是“帅呆了”、“酷毙了”的壮举,一般人不敢尝试,只能通过阅读“过把瘾”。
数年之后的今天,环球旅行早已不再新鲜,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到处可以看到“在路上”的行者。一家青年旅社的老板在微博上表示,“往年听说有人环球旅行,总会免他的住宿费表示支持,现在隔三差五就出一个,已经见惯不怪了”。
“当越来越多的人将旅行付诸实践,不再满足于从书本上获得间接的体验,旅行书的‘末日’就不远了。”《打工旅行》的作者吴非表示,尽管短期之内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这是必然的趋势。
与此同时,旅行书市场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的现状,也为作者和出版商敲响了警钟。李静媛说,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出版商开始做旅行书,但大部分题材重复、缺乏新意,甚至文笔拙劣、不堪卒读,读者很容易就会产生厌倦情绪。
“幸存者”的“求生之道”
尽管“末日说”笼罩着不景气的旅行书市场,但在“末日”来临之前,推出一本相对畅销的旅行书,还是很多出版商和旅行家的美好愿望;那些屹立不倒的“幸存者”,也自有其“求生之道”。
作为好几本畅销旅行书的策划编辑,李静媛表示,一本好的旅行书一定要足够“特别”。比如《迟到的间隔年》引入了“间隔年”的概念;《打工旅行》介绍了新西兰的“打工度假签证”,两位作者的旅行经历对于中国内地的大部分年轻人来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们不仅介绍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并且告诉了所有的读者:你也可以这样活着。
李静媛还表示,一本好的旅行书不光要让人看到“旅行”,还要让人看到“旅行之外”,旅行只是一个载体,它所承载的东西才是卖点。她举例说,即将出版的《带一百支牙刷去旅行》旨在传递“笑口常开的正能量”,而《藏地白皮书》(暂定名)则讲述了一对旅行者的爱情故事。
如果说李静媛的“畅销法宝”着重在题材的甄选,吴非则更多地从写作过程着手,分享自己对“优秀旅行书”的界定:“首先,它必须真诚,不能矫情,不能‘装’,更不能为了制造噱头而无中生有;其次,它得有文采,在文从字顺的基础上,尽可能地生动、有趣;最后,如果在旅行见闻之外,能有一些独立的思考,那就更好了。”
对于吴非所说的“独立的思考”,小鹏也有类似表述,并且将其命名为“书魂”。他说:“一本旅行书好不好,关键不在于书中的风景是否足够惊艳,而在于欣赏风景的眼睛是否足够锐利、深刻。而后者,才是一本旅行书的灵魂。”
小鹏:我的四本旅行书
小鹏,本名张金鹏,职业旅行家,其《背包十年》是中国旅行书市场首屈一指的畅销书。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小鹏还有《我把欧洲塞进背包》、《莲花之上》、《我们为什么旅行》等其他三本旅行书,尽管它们的销量远不如《背包十年》,但却无一例外地见证了小鹏的职业旅行之路,也见证了中国旅行书发展的起起落落。
近日,记者对小鹏进行了专访,听他讲述他和四本旅行书的故事。
记者:2004年9月,您的第一本旅行书《我把欧洲塞进背包》出版,当时怎么想到要写书
小鹏:从2002年到2003年,我花了差不多80天的时间,辗转欧洲各国旅行,每去一个地方,就会在个人网站上发表一些游记和照片,当时点击量还挺大的。2004年春天,我接到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的电话,问我想不想出书,我当时高兴坏了,毕竟能把一段旅行经历变成一本书,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记者:您当时没有固定的工作?有没有想过出书赚钱
小鹏:呵呵,有这方面的考虑,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最高兴的还是能将一段旅行经历以书的形式呈现出来,感觉是对人生的一个记录,对自己的一种交代。当然偶尔也会想,如果一炮走红会怎么怎么样,没准儿再也不用为旅费发愁之类的——这种期待在写作《莲花之上》的时候变得更加明显,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记者:据了解,您的前两本书销量不是很理想,您觉得主要原因有哪些
小鹏:《我把欧洲塞进背包》写的是一条旅游线路(欧洲),《莲花之上》写的是一个国家(印度),虽然讲的都是我自己的旅行经历,但是个性化的东西还是太少了,在“旅游攻略”主导市场的当时,这两种写作模式虽然有一点特色,但不够突出,因而不受读者欢迎。
另一方面,我那时候的文笔还很生涩,《我把欧洲塞进背包》出版以后,我看了一些前辈的游记文章,当时觉得非常绝望——差距实在太大了。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到了三十岁还在写这种“垃圾”,那我的人生将非常可悲。
当然,现在回过头去看,前两本书虽然写得并不理想,但却是我写作生涯中必不可少的“敲门砖”:正是在对它们的写作和反思中,我累积了足够多的经验教训,找到了最合适的写作模式,才有了后来《背包十年》的成功。
记者:截至目前,您的《背包十年》销量已突破50万册,成了中国旅行书中最畅销的一本,您觉得《背包十年》如此畅销的原因有哪些
小鹏:《背包十年》的成功其实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长期以来,我国游客多以短时间、近距离的“旅游”为主,长时期、远距离的“旅行”比较少;图书市场则以各种“旅游攻略”为主,纯个人的旅行故事比较少。《背包十年》的出版,正好赶上了国民旅行意识的觉醒,而个性化的写作模式又将刚刚露头的“旅行故事”推向了顶峰,“碰巧”成了一本承上启下之作。
从出版方来看,中信出版社作为典型的畅销书出版社,其商业运作模式比较成熟,后期推广营销也做得比较充分,加之此前出版的《迟到的间隔年》等作品累积了良好的口碑,这些都对《背包十年》的畅销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最后,从我个人来说。经过《我把欧洲塞进背包》和《莲花之上》的磨炼,我的写作和摄影技能更加纯熟;更重要的是,我摸索到了一条全新的旅行书写作模式:不再单纯地描写风景,传授攻略,而是更多地融入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和思考。我向读者讲述了一个年轻人追梦的故事,分享了我在十年背包生涯中的所见、所思、所惑,不论是想要出门远行的人,还是对生活感到迷茫的人,都能从书中获得一点感动和希望——我想,这可能是《背包十年》受到读者欢迎的根本原因。
记者:《背包十年》的成功有没有对您此后写作《我们为什么旅行》构成压力?在后者的写作中,您做了哪些调整和突破
小鹏:坦白说,压力非常大。《我们为什么旅行》刚出版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关注各种排行榜,查看销售排名的变化。因为《背包十年》的成功,我在写作《我们为什么旅行》时非常用心,总想着更上层楼,但是出版近半年来的销量显示:《我们为什么旅行》其实是一部不太理想的作品。
事后我和出版方也曾尝试着寻找原因,比如定价太高、营销力度不够、旅行书市场不景气等。但归根结底,症结还是在书本身。相比于《背包十年》,《我们为什么旅行》文笔更加华丽,结构更加精巧,逻辑也更加严密,但是唯有一点:它缺少了《背包十年》的“亲切感”和“代入感”,书中的“我”不再是和读者平等的“追梦者”、“迷茫者”,而是成了一位唠唠叨叨、面目可憎的“说教者”——而这个糟糕的转变是致命的。
记者:您会关注读者对作品的评价吗?面对赞扬或批评,您作何感想
小鹏:对于读者的评价,刚开始我很在意,尤其是差评、恶评会让我非常难过,我会在回复里拼命解释、据理力争。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和读者较劲儿其实是心智不成熟的表现:差评、恶评越多,越能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足;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些恶评毫无道理,它至少也证明了我这本书足够火,因为无人问津的书是没人泼脏水的。
有读者在评论里说《背包十年》让他很多次落泪,这让我深感欣慰。我从来没有刻意地为煽情而煽情,书中的一切都只是我感情的自然流露,但读者看《背包十年》看到落泪,证明我的文字能够打动人,能够引起别人心灵的共鸣,这比什么都值得。
当然,对于读者提出的中肯意见,我也会从善如流地采纳:比如有的读者会指出我的错别字,我非常感谢他们,再版时一定会改掉;有的读者表示想看漂亮的图片,为了满足他们,在《我们为什么旅行》中,我就放了很多图片。
记者:为写书收集素材、整理思路会影响旅行体验吗?您如何处理旅行和写书之间的关系
小鹏:即使不写书,旅行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总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关键是要学会戴着镣铐跳舞。我从来不会在旅行过程中掏出一个小本子记录,也不会因为琢磨写稿而耽误了欣赏风光:其实只要全身心地投入旅行,是不怕没有东西可写的。当然,走过的地方多了,见的人多了,难免会记忆混淆,所以我会在从这个城市到下一个城市的交通工具上,将这个城市的游记写出来。
除了自己的见闻,我还会在旅行书中穿插一些名人典故,比如《背包十年》中,我就写了梵高、莫奈等印象派画家的故事。这些故事并不是我现场看到的,而是事后查资料查到的,案头功夫有助于加强我对旅行见闻的了解,也可以将我的文章变得更加生动、饱满,更有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