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北京至美的长城

从古北口火车站到小镇要走两里左右的山路。其实乘汽车有公路直接穿过镇子，但是走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尽管北方春天来得晚，但一路走来满面还是有暖暖的气息，象是亲密的伙伴睡在身边的鼻息。绕过一座山，走过一架桥，就到了被几座山紧紧怀抱着的那个小镇。从这里往北过去就是河北的承德，当地向导告诉我。我打开地图，是的，这个地名在北京行政区域图的最顶端，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我选了镇子里老年福利院对面的一家旅店歇脚，店老板同时也经营着一家澡堂子，让我想起一部很长的韩剧《澡堂老板家的女人们》。有趣的是老板在门口立着一座废弃不用的浴缸，里面养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想着夏天应该也是很蓬勃的样子。后来老板告诉我，其实那个浴缸并没有坏，只是镇上的人们觉得盆浴太过奢侈而从来没有人用过，所以索性拆下来在门前做了花盆。在这样一个安详的小镇里，这样一个花盆也算是这个澡堂子一道别致的招牌了。

我放下行李，在小镇的街道上随便溜达。天还没有黑，但太阳已经落山了，记得小时侯最喜欢一天里的这个时间，什么事情也不用干，所有的人都比较闲，我们那时侯喜欢在麦场上把鞋子脱下来扔到天空捕捉蝙蝠，据说蝙蝠是老鼠偷吃了盐巴变的，所以还是喜欢钻洞，不过我们扔出去的鞋子一只蝙蝠也没有套着，倒是很多孩子因为丢了鞋不敢回家而引来母亲在村口焦急的呼唤。

离澡堂不远就是镇子里的供销社，从砖石的结构可以看出这建筑很是有些年头。供销社的隔壁是镇上唯一的邮电所，这时已经关门，但熟悉的绿色还是让人感觉这里的一切和山外仍然保持着或紧或疏的联系。有人在走街串巷地卖麻糖，并且声称可以包治多种气管病，有老头和孩子一起围观，卖糖人敲下一块给老头尝，老头笑眯眯摆摆手，卖糖人声称尝一尝是不要钱的，仍一个劲往老头嘴前递，老头的身子向后倾斜成一个羞涩的弧型。再往前走便是个诊所，医生无所事事地站在街边和抱小孩的妇女聊天，这时过来一个男人，伸着舌头，让不耐烦的医生帮他看看舌头是不是上火了。

镇子口有一座小石桥，简练的石块用铸铁连接，非常牢固，据说很有年头了，从油光发亮的铸铁上可以得到起码的证实。河北一带的人很会造桥，燕赵境内有名的古桥不下几十个，据说这与当年鲁班在赵国大力发展建筑业有关。走出镇子就看见眼前一座高耸的山，山上可以看见长城的剪影。古北口在中国历史上历来都是边关重镇。这里位于燕山山脉的腹地，正好是中原地区通往北部蒙古的军事要塞和商贸边关。明朝历史上的防御体系里有“京畿三口”的说法，也就是以北京以及周边地区为中心向外有三个关口，一个是往东的喜峰口，一个是向西的杀虎口，一个是向北的古北口，出了这三口就意味着出关了。在小镇上明显可以看出这里地势的险要，正因如此，这个现在看来安详无比的小镇，曾经在数朝历史上成为磅礴的古战场；也正因如此，这里绵延几十里的山峦上，拥有北京附近保存原貌最完好也是最有魅力的古长城。

你如果说你在八达岭看过长城，古北口人要笑了。北京附近大多数开发过度的的长城已经被修理得跟时下美国一位绯闻缠身的黑人歌星的脸一样狼狈了。古北口人大多是当地古代驻军的后代，他们知道怎样保护祖先丰厚的遗产，所以也不会用自己不自信的胭脂去涂抹祖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你若跟当地人说想看长城，他们会指指山上的一座座碉楼：在山上，去看吧。其实不用爬到山上，你只要在谁家的炕头随便打开向山的窗子，就可以清晰地看见长城。比如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地方就能够清楚地看见卧虎山上的一段雄伟的碉楼，想想自己一夜的梦居然是枕着长城度过的，不由地有些兴奋，感觉自己好象被历史紧紧握在了手里，然后听这个巨人向你诉说很多曾经跟你一样的青春和热血。

早晨的古北口长城最壮观，若是雨后的清晨就更好了，可以看见长城盘绕在云雾缭绕的山峦间，惶若长龙般蜿蜒游动，威武中透着无限洒脱。我们登山那天早晨没有雾，但是可以看见淡蓝色的远山和近处的碉楼，笔直的碉楼象身着盔甲一样的挺立在曲线柔和的山峦间，多少年来，想象中一直保持那样的姿势。春天刚来，草木刚透出微微的绿色，但很多野花已经开了。这里最多的是山上的野杏花，娇嫩的杏花映衬着古长城粗犷的线条，似乎可以听到曾在这里血洒疆场纵横驰骋的冲喊，可以看见戍守边关的那些年轻而渴望安详与幸福的脸庞。

这一带长城分很多部分，有卧虎山景区，蟠龙山景区，还有远一些的金山岭景区和司马台景区，但是金山岭已经绕进河北境内，所以龙的这一庞大遗产还是分了一部分给生活在北京庞大影子里的河北人民。各地的山势不同，因山而建的长城风格也大不相同。比如卧虎山的山势挺拔，长城就陡峭一些；蟠龙山的山势起伏多变，长城就蜿蜒一些；金山岭司马台的山势险峻，长城就巍峨一些。但是这些各有特点的长城都很完好地连成了一体，也就是说从卧虎山出发，你可以顺利地一直经过蟠龙山和金山岭爬到司马台。

但是如果走这样的一路，因为部分地方还没有沿长城边开凿出小路，所以不免要攀爬古长城。这无疑对长城是一种破坏。早先很多老外和中国内地的越野爱好者热衷于穿越这样一条线路，觉得有种征服的满足。但是后来当地人和北京政府开始阻止这种行为。其实想想也是，长城到现在具体地说也就算是一个英雄国度的英雄遗骇。如果你真是想征服什么的话，和一位英雄早已遍体鳞伤的尸体较量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底似乎是毛爷爷当年的一句话误导了所有喜欢长城的人：不到长城非好汉。其实，正常的逻辑是：到了长城也未必是好汉。

古北口的长城不仅有明长城还有北齐长城。北齐长城因为年代久远，明显要破败一些。即便如此，这些古迹也被当地人保存的比较完好。只是横穿古城的潮河历史上曾经发过一次洪水，冲毁了很多城墙。现存的北齐长城遗址主要零散地分布在古北口古城的周围，最早的主体是古北口镇北部的老城墙，也就是当初真正的“北口”关塞所在地的两侧。我去过那里，现在还是可以看出当年雄居险关的样子。

古北口的镇子里现今还保留着很多当年戍守边关的军人的活动场所，有一些庙宇，有一口一步三眼井，据说同一口井里从不同的眼里打出的水是不同的三种味道。还有个古戏台，古戏台据说是当初给关兵们看戏解闷用的，当地有位老人笑问我有没有发现古北口的戏楼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我端详很久摇摇头，他说大多数戏楼的朝向是坐北向南的，古北口的戏楼恰恰相反，是坐南向北的。我问为什么？老人说古北口位于蒙古草原和中原地区的交界处，又恰恰是个隘口，风大，官兵看戏面朝北的话迎风难受，所以就把戏楼修得坐南向北，这样大家看戏就背风向阳了。我觉得甚有意思，但想了想觉得不对，那不是所有唱戏的却都迎风了？老头笑了，所以说这里撤掉驻军以后一直到解放初，河北的戏班子都从来不愿到古北口唱戏，据说唱一场砸一场，民间就流传去古北口唱戏是“喝西北风”。但是想想唱一出戏能喝几口风，而那些站在城墙上的甲乙丙丁们，也恰恰就在曲艺工作者们喝西北风的那一会儿才能不喝西北风。

提到古北口，提到长城，就不得不提起中学历史课本里那场关于抗日的战役，镇子里凡是上了岁数的老人都能讲出自己亲眼目睹的那场惨烈的古北口战役。据说当年古北口失守的时候，佟麟阁带着剩余主力撤退，留了两名战士在长城上掩护，也就是在位于当地最高点的将军楼子上集中火力抵御敌人的攻击。日本子当时久攻不下，一轮又一轮的围攻被击退，后来索性扔了个手雷……当地人说后来日本子正式安葬了这两名中国勇士，还行了军礼……

我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古北口的那个在浴缸里养花的老板给我邮来了一些照片，内容是他刚刚在清明节期间祭奠古北口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的情形，他希望我能一起送给报社，我没有把握这些东西能不能和我这些关于长城的文字一起发表，但我觉得这和我寻找至美的长城的文字至少不会脱题。